231回頭看看你就知道了 (35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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甚至哭得鼻頭通紅。
他當時幼稚地想，肯定是師兄覺得師傅喜歡我，嫉妒我，才討厭我的。
很多很多年之後，他才想明白，原來這是師兄的愛。
他每一次粗暴的推搡自己，都是在將自己推離黑暗的深淵。
而他呢？
陳子虛不敢想，他原本那麽好看，到後卻越來越懶於整理儀表……
“你他娘的聾了，我讓你滾開！”蒼雁用盡渾身的力氣，大聲吼著，血紅的雙目泛出了淚光。
“你要陪他一起死是吧？”裴幽冷聲問：“好啊，我成全你們，到地獄裏做一對雄鴛鴦好了。”
陳子虛清了清嗓子，大聲說：“是我……是我在愛慕蒼雁，與他一點關系也沒有，若是有人鄙視嘲笑，便沖我陳子虛一人來，與他並無關系，他甚至不明白我的心意，也從未回應過，裴幽，我不要自己的性命，也不許你往他身上潑臟水！”
無論他變成什麽樣，臟兮兮也好，總穿得破破爛爛，胡子拉碴，都不算什麽，哪怕他變成了乞丐。
在我心裏，他也是最好的，最幹凈的人。
我不許任何人詆毀他！
我將心意埋了一輩子，就是為了護著他的名聲，裴幽，你竟敢！
“我要與你拼了！”陳子虛握緊了劍柄，緊咬著牙關，“我要撕了你的嘴，任何人敢在我面前這樣說他，我都要他死，無，葬，身，之，地！”
“不……”蒼雁想要拉住他，已經用盡全力拉住他的衣擺了，還是不能阻止。
傻啊你，你打不過他。
就算他只剩下三成靈力，你也打不過他。
在這世上，你惟一擊敗的，只有我而已啊，我早就將心輸給你了，傻子！
你以為自己藏得深，藏得好嗎？你以為世上只有你知道，別人都看不出來麽？
子虛啊子虛，這次你失算了。
354火雨漫天美如畫
“夠了！！！”
狐仙姥姥終於擦幹了淚水，她從悲痛中站起來。
從雲溪澈閉眼的那一刻起，她的生命裏，就只剩下無休止的陰天和永不散去的陰霾了。
而唯一能祭奠雲溪澈的，就是裴幽的人頭。
“夠了！”狐仙姥姥用平靜的腔調，淡淡道：“裴幽的命是我的，都閃開。”
她聲音不大，但卻像是寒冬臘月裏的冰刀，一刀刀剜在人心裏。
她整個人都像是從剛剛破冰的深潭之中出來，渾身都是陰寒濕冷的氣息。
“裴幽。”狐仙姥姥並不看裴幽，她的眼神很深很深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，那裏面，全是雲溪澈的笑臉，她拉開了陳子虛，站到裴幽的面前：“你我的恩怨，該算一算了。”
說完，她發出一聲深嘆。
潛藏在心底十九年的恨意，從身體裏嘆了出來。
再也沒有怨恨，沒有恩情，什麽也沒有了。
剩下的只是：“我要親手殺了你，祭奠亡夫雲溪澈。”
這一字一句，讓裴幽顫抖，在憤怒逐漸消散後，他的眼底只剩下恐懼。
因為狐仙姥姥的丹元，已經出體了，懸在她的眉心之中。
她淡淡地一笑，美若黃泉路上盛放的曼陀羅。
狐仙姥姥將丹元捧在掌心中，朱唇微啟，緩緩念出弗動蓮火的心咒。
她本來不必使出這樣的頂級妖法，就能要了裴幽的命。
可她萬念俱灰，心裏，腦子裏，全是雲溪澈那欠扁的笑聲。
我的小郎君，等一等，我將帶著他的魂魄，去你面前，讓他在你面前謝罪。
你且等一等。
裴幽目眥欲裂，連連後退，卻被蒼雁的靈禦青木絆住了腳跟。
那些瘋長的樹枝，將他的雙腳死死地纏住。
他動彈不得，只能發出動物般的哀嚎：“不要！不要……瑩瑩，你心裏有我，你不會的……瑩瑩！”
這個曾經讓心臟為之顫抖的愛稱，如今一樣撥動著狐仙姥姥的心弦，只不過，這一次沒有了歡心，只有厭惡，深深的厭惡。
蓮火陣逐漸成型。
狐仙姥姥盤腿懸空，烏發翻飛，一襲海棠紅的袍子，成了這世間最淒美的顏色。
她的身前，一盞巨大的蓮火正在緩緩地亮起。
每燃起一盞，她的丹元就小一些。
蓮火燃得越熱烈，她臉上的笑意便越濃。
纖長的指尖上，還沾著雲溪澈的血，那溫熱的體溫，正在一點點褪去。
“對不起，只怕不能與你續來世之約了，我這樣的女人，配不上你……別找了。你多好啊……你是多好的人啊……”
她雙眸微閉，從那顫抖的睫毛裏，滾出一顆血淚。
血紅的淚珠在羊脂玉一般的皮膚上，美到了極致。
待她再睜開雙眸時，眼神裏只剩下清冷與肅殺：“裴幽，受死吧。”
狐仙姥姥手腕翻轉，彈指間，沈聲喝道；“出擊！”
那巨大的蓮火如飛輪一般，沖著裴幽沖過去。
裴幽瞪得滾圓的眼眸之中，映襯出幽藍的蓮火，兩朵巨大的蓮花，在他的瞳孔之中不斷地放大。
願你來世凈心修身，如蓮般高潔，投胎做個好人吧。
狐仙姥姥笑了，解脫了，她低垂眼眸，不再去看裴幽屍首無存的模樣。
所有的往事襲上心頭，她只覺得自己這一生，活得糊塗。
我的心結，終於是解開了，雲溪澈，你是我生命裏的微光，可我卻被黑暗蒙蔽了眼眸，視而不見，該死的是我，若我灰飛煙滅能換回你的一聲輕笑，我亦心甘情願啊！
事與願違，事與願違啊！
“姥姥！！！”
“義父！！！！”
“不要！義父，不要！妹妹，將我帶到義父那兒去！”
遠處突然傳來接連的爆吼聲。
狐仙姥姥虛弱地轉頭一看，是輕雲來了。
還有軒兒。
我的軒兒！
她薄弱的意志，猛然回來了，那強烈的求生意願，隨著卿羽軒和卿鳳棲瘋狂地沖到裴幽身前，而被激活了。
“軒兒，小心！”
人算不如天算。
狐仙姥姥看著眼前的一幕，幾乎昏厥。
卿羽軒不顧自己的性命，瘋了似的撲向了裴幽，以他自己的後背，擋住蓮火。
狐仙姥姥心肝同顫，用盡最後一絲力氣，挽出指決。
可那蓮火也只是偏了偏。
好在卿鳳棲及時用靈力做出了護盾，撐在哥哥身前。
巨大的蓮火生猛地撞到了護盾之上，離地百尺的青龍臺瞬間倒塌。
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，幽藍色的蓮火，如同火雨，灑向大地。
好在有蒼雁的青木護著，底下的人才逃過一劫。
不過這一震撼的一幕，讓許多人駐足楞神。
若不是親眼所見，只怕難以想象這樣恢弘的絕美之景。
這一幕，足以讓一代代人口相傳下去，流傳到下一個百年。
只不過，在某些人眼裏，這是美到極致，而在某些人眼裏，卻是血紅一片。
“鳳棲！！！”
看臺之上的卿鷲天慌了，他這輩子都沒有那麽慌張過。
剛才那個清瘦的身影到來之時，他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。
他再也顧不上什麽妖族蓮火，顧不上混亂，顧不上修覆結界，甚至什麽四洲令，都統統與他無關了。
他只擔心他那廢物女兒會死在這鋪天蓋地的藍色火焰之中。
方才轟地一聲，仿佛將卿鷲天的心給震得稀碎。
“老爺，不能去啊……”
卿鷲天哪裏還管得了那麽多，他單槍匹馬，闖入了火雨之中。
鳳棲，我的女兒。
你不能有事啊。
爹後悔了，把你送入紅月學院習武，給你傳了歸一決，爹悔啊，悔不當初。
卿鷲天在一片廢墟裏，瘋狂地扒著。
青龍臺倒塌，那上面的人，都被埋在碎石堆裏了。
卿鷲天忘了自己還有法術，他只是本能地搬動那些巨石，一邊搬一邊朝著圍觀的人大聲吼著：“還楞著做什麽，救人啊！誰能將我的女兒挖出來，我賞萬金，萬萬金，快啊！”
擡頭望天的人們，終於驚醒過來，待到蓮火逐漸熄滅，才沖過來，幫忙搬動巨石。
卿鷲天的指尖，已經被鋒利的石塊割破了，一個掌心裏全是滑膩的鮮血。
他突然想起，卿鳳棲出生的那一日，他因為焦急，沖入了產房，從接生婆手中接過那個還帶著血汙的孩子。
又是女孩。
卿鷲天原本失望地要將孩子摔死。
可那血淋淋的孩子，竟然睜開眼睛看著他，咧開嘴，似乎在笑。
他心尖突然疼了，這樣小的孩子，與我的身體裏留的是一樣的血啊。
這是我的骨血啊。
鳳棲啊，你是爹爹的心肝肉，你不能有事！
在場的許多人，都親眼看到了，靈宗的卿宗主跪地嚎啕大哭。
眾人無不懷著悲憫之心，潸然淚下。
“卿宗主，你別哭了，大家夥給你挖，一定能把卿姑娘挖出來的。”
“對，我們加快動作，快！”
卿鷲天含著熱淚，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敢停頓。
終於，眾人齊心，搬動一塊巨石，發現了被掩埋的人。
355卿羽軒的噩夢
還好青龍臺上的石板裂成了幾塊，砸下的時候，形成了一個空間。
卿鳳棲和卿羽軒都在裏面，狐仙姥姥也有輕雲護著，唯獨裴幽的頭顱在外，被巨石砸得稀碎，面目全非，一地腦漿。
眾人七手八腳地把人擡出來。
卿鷲天覺得通體舒暢，天空都變亮了。
他沖過去，抱起卿鳳棲，低聲喊：“鳳棲，你醒醒，你醒醒，爹爹在這兒，你快醒來啊！”
在劇烈的搖晃下，卿鳳棲恢覆了意識，看著卿鷲天的臉，她難過道：“爹爹，你怎麽哭了？”
“爹爹以為再也聽不到你的聲音了。”卿鷲天心中激動，死死地握著女兒的手，“你感覺如何？還好嗎？”
卿鳳棲臉色慘白，看著很不好，像是那長久失修的院墻裏，最底下的一圈墻灰。
她試著動了動手腳，笑道：“沒事……爹爹不用擔心。”
“走。”卿鷲天說：“爹爹帶著你走，我們回家了，我們離開這兒，還能站起來麽。”
直到這時，他才發覺，卿鳳棲的身體輕得嚇人，像是風吹就散了。
他驚呼道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“爹爹，我怕是……”卿鳳棲臉上的笑意盡散，嘔出了一口鮮血。
卿鷲天沒有躲開，血濺在他的衣袍上，成了一朵被踩碎了的紅花。
“妹妹！”
卿羽軒醒了，他恰好看到這一幕，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。
他還沒意識到，自己如何能健步如飛，如何能身子輕盈。
他死死地捧著卿鳳棲的臉，焦急道：“你怎麽了？你怎麽了？你別嚇我……”
“哥哥，你好了。”卿鳳棲摸著他的手，“真好啊，你終於好了……”
這是何意啊？
卿羽軒頻頻搖頭：“你別說話了，都是我不好，是我不自量力，要去救義父……都是我不好……對了，墨公子能治你，藥老能治你，我這就去求她！我們走，我們去治病。”
語無倫次地說著話，他從卿鷲天懷裏奪過卿鳳棲，抱了起來。
跑了幾步，腳尖便離地了。
卿羽軒這才驚訝地低下頭，看著自己的手腳，看著懷裏的人，他震驚著，眼淚如洩閘的水，再也止不住了：“你怎麽能？”
他悲痛到幾乎發不出聲音，腳尖抵在地上，膝蓋重重地跪下：“你怎麽能……”
心裏的痛，如同浪潮一般，一陣強過一陣。
他死死地抱著卿鳳棲，心中一遍遍地祈求上天，不要對他如此殘忍。
“你撐住……”他哽咽道：“你一定要撐住啊！我無父無母，是個被拋棄的孤兒，能進卿家，能遇上你，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了，我知道自己福薄，配不上你，可我願意用一切去換，換你平安無事，你如何能……你不能離我而去的，不能！不能！不能！要是連你都沒了，那我還有什麽？還有什麽？我便什麽都沒了！！！老天為何總是這樣對待我，為何啊？我從未怨恨過，總是默默地承受著生命的不公，我覺得我已經承受得夠多了，鳳棲，你為何也這樣對待我？”
“天極靈根，本就是你的。”卿鳳棲伸出手，一點點擦去他的淚：“我已經承受不住了，我控制不了它，是時候還給你了。”
我本來早就該死了呢。
哥哥逆天給我續命，能活到現在，能遇上小可，能與你說明心意，聽你說此生無悔的那番話，我已經心滿意足了。
“不！！！！”卿羽軒咆哮著，他雙拳死死地掐著，他恨自己，恨自己不能護住這惟一的幸福，他用力地捶打著自己，“不！！！我不要這樣！一定是我的貪念被老天發現了，他在懲罰我，我這樣的人，從來不配擁有幸福，從來不配，父母也要將我拋棄，現在連我惟一的摯愛，也要離我而去，不！！！我該怎麽辦，鳳棲，你告訴我，我該怎麽辦？”
你怎麽能那麽自私，在我昏迷的時候，偷偷將天極靈根還回來。
你怎麽能……
早知道我打死也不會將法子告訴你！
是我的錯，天啊，懲罰我一人便可，為何要奪走她。
“哥哥，我冷，抱著我……”卿鳳棲顫抖道。
她還有最後的一些力氣，但不想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死去。
要用盡最後的力氣，記住哥哥的氣味，記住他的體溫，記住他心跳的頻率……
不過老天真愛捉弄人，想死的時候，偏偏死不了，而不想死了，覺得前方全是美好了，卻又被死神掐住了咽喉。
上天一定是在報覆我之前對生命的不尊重。
再有來世，我一定努力地努力地像是野草那般頑強地活著。
卿鳳棲靠在卿羽軒的懷裏，將頭深深地埋進他的衣袍之中，那裏面有讓人心安的味道，幹幹凈凈的，閉上眼便是春日暖陽。
“哥哥，你不是沒人要的孤兒呢。”
卿鳳棲閉著眼，用氣聲，淡淡地說：“你有父母，你的娘親很愛你，你別怪她。”
“別說了，我帶你去找藥老。”卿羽軒感受著懷裏的生命在一點點消失，他覺得卿鳳棲只剩下靈魂的重量了，輕得要飄起來，就算死死地抱著，仍然抓不住她。
他抱著卿鳳棲到處亂跑，哪裏都沒發現藥老的身影。
看臺上人去樓空，不僅是藥老，連蕭鎮和姬昀徐祈然也不知所蹤。
“別費力氣了。”卿鳳棲拉住卿羽軒的衣襟，輕聲說：“我累了，想安靜地躺在哥哥的懷裏，哪兒也不想去了……”
她真的累了，從地牢出來，她便一直在戰鬥，在與各種各樣的人交鋒，強行用著並不熟練的歸一決，身心俱疲。
她並不是好戰的人，她見不得殺戮，滿手的鮮血，讓她厭惡。
卿羽軒頹廢地坐在地上。
還能做些什麽？
他六神無主，除了絕望，他能做的，只是好好的看著她，哪怕是最後一眼。
狐仙姥姥吸了輕雲給的一點點佛神香，稍稍恢覆了些。
還剩下一點點的丹元，也回到了體內。
輕雲幾乎將自己所有的妖氣輸到了姥姥的身體裏，她的人形正在若隱若現，很快就要變回小狐貍了。
狐仙姥姥爬過來，抓住卿鳳棲的手，給她把脈，絕美的臉上，全是悲戚之色：“心脈已損，心神具散，沒救了。”
“你胡說。”卿羽軒大喊道：“你胡說，都是你，都是因你而起，你這只狐妖！若不是你，她如何能變成這樣，你這個妖孽，你是罪魁禍首，滾啊！滾！”
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，即使心中知道，怨不得任何人，可若是不找個由頭發洩，他也情願一頭撞死在這兒。
狐仙姥姥雙肩低垂，她的盛世美顏只剩下倦意，一瞬間老了許多：“是啊，都是因我而起。”
“你胡說什麽呢！”輕雲沖過來，扶住姥姥，對著卿羽軒破口大罵：“你這是大逆不道，你怎麽能對你的……”
“輕雲！”狐仙姥姥說：“走吧，裴幽死了，我們狐妖的事也了了，帶上溪澈，回玉狐島去吧。”
輕雲的身體在若隱若現，聲音也斷斷續續，但她卻不覺得有什麽，因她知道，公子無論她是人還是狐，都不會嫌棄她。
“姥姥，我是覺得你委屈。”輕雲輕聲說：“你該告訴他。”
狐仙姥姥搖了搖頭，站起來，擡步就要走。
妖族的百獸軍已經進來了，許多巨鳥盤旋在低空，等待著命令。
狐仙姥姥搖搖晃晃地站著，卻堅持將雲溪澈的屍體抱起來。
她試了許多次，都虛弱地倒在地上。
“姥姥，我來吧？”兩位狐妖姐姐奔過來，想幫幫她。
“不用你們。”狐仙姥姥倔強地說：“我可以，我可以！平日裏，我打他跟打沙包似的，他沒多重，我可以……”
卿鳳棲期間似乎昏過去了，迷迷糊糊醒過來，卿羽軒吻著她的雙眸，哀求著她睜開眼睛，她才恢覆一些意識。
看到狐仙姥姥要走了，卿鳳棲虛弱道：“她……她……”
因為著急，她發出一連串的咳嗽聲，臉頰也漲得通紅。
“別急，你想說什麽？”卿羽軒將耳朵貼近她，心臟仿佛遭到了千刀萬剮，“你慢慢說，別急。”
他的手掌抵在卿鳳棲的脊椎處，源源不斷地給她輸送靈氣。
能讓她多活一刻，都覺得是上天的恩賜。
“她，她是你的娘親啊！”卿鳳棲終於將心口積壓的話說出口了，“哥哥，她是你的親生娘親，那位指點你學會了無上秘法的高人，也是她！你不是孤兒，哥哥，你不是沒人要的孤兒！”
話沒說完，又是一連串的咳嗽。
卿羽軒面如死灰，一絲生氣也沒有，仿佛沒聽懂她的話。
他只知道，自己最愛的人，快要與自己永遠分開了。
他只知道，以後再也聽不到有人柔聲喊他，哥哥……
那個雪團似的，美好得像是幻想出來的妹妹，越跑越遠了。
他管不了那麽多。
“哥哥，你答應我……”卿鳳棲焦急地抓著他的手：“你答應我……”
她每說一句話，就要嘔出一口血來。
“好！我答應你！”卿羽軒點頭，慌忙地用手去接住她的血，到處都是一片血紅，他眼淚一顆顆滴進那手心的鮮血裏，啞聲說：“我什麽都答應你，我只要你活著。”
“別恨姥姥。”卿鳳棲盯著他的眼睛，進氣多出氣少，而卿羽軒幾乎聽不到她在說什麽，只是麻木地點頭。
“還有……”卿鳳棲抓著卿羽軒的手，再抓住早已經泣不成聲的卿鷲天的手，“護著爹爹……護著卿家……別記著我了，娶妻生子……哥哥的孩子，一定很漂亮……”
“不！！！！”卿羽軒哭成了淚人，他啞著嗓子，盡力地對著天嘶吼，仿佛要將胸腔裏的怨氣，都吼出來。
他不敢相信，人就那麽沒了，他不敢相信，真的就斷氣了。
不，這一切都是夢，不是真的。
對於卿羽軒而言，這是一場永遠醒不過來的噩夢！
一片廢墟之中，眾人忙忙碌碌地整理著，兩個大男人，圍在一個清瘦的身軀前，抱頭痛哭。
周圍的人紛紛路過，都淚眼朦朧地嘆息。
卿家算是完了。
惟一的血脈也絕了。
那震驚世人的天下絕學，也如同曇花一現般，在天地間炸出了它的絕美火花，便在頃刻間雕謝了。
從此之後，在崇武大陸上，再也不會有人說，滄洲靈宗的傳人是廢物。
356小東西，你醒醒！
“軒兒，別這樣，鳳棲去了……”卿鷲天死死地掐住了卿羽軒的手腕，阻止他再繼續往卿鳳棲的身上輸送靈氣。
這樣做，毫無意義。
鳳棲死了。
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她說完了最後一句話，安靜地去了。
鳳棲不會再醒了，這世上，哪有那麽多奇跡啊。
“不！”卿羽軒的雙眸完全失去了神采，仿佛盲人一般，他頻頻搖頭：“不會的，父親你莫要灰心，她會醒過來的，她一定會醒過來。”
她很快就會睜開眼睛，她很快就會對我笑，用軟糯的聲音說，哥哥，你怎麽哭了，真羞死人了。
她不會死的。
我的鳳棲，我還有滿肚子的話沒跟她說，還有一輩子要對她好。
她不能死啊！
她不能就這樣死了！
“公子，快起來吧，不知哪兒來的一群人，與妖族打起來了，這裏危險。”
卿家的小廝過來拉卿羽軒，他們想要將自家公子扶起來。
幾個人使出了渾身的力氣，也拉不走他。
卿羽軒的身體很沈，如同灌了鉛，人沈了，心也沈了，他所有的力氣，都隨著卿鳳棲去了。
“卿羽軒，你給老子起來，打起精神來，還輪不到你灰心喪氣的時候。”卿鷲天大聲吼道：“你忘了鳳棲之前跟你說了什麽？你答應她什麽？你現在這樣，像什麽樣子？你是想讓她在天上看著你，為你心疼死麽！你給我起來！”
卿鷲天推開了幾個小廝，親自上去拉他。
此時，銀盔軍占領了青龍臺，與狐妖進行廝殺，他們高喊著驅妖的口號，像是來護著大家，其實驅妖是假，將眾人看管圈禁起來才是真的。
卿羽軒回頭一望，狐妖一族已經走了，不過是死了幾個小妖。
而更多的人被銀盔軍以通妖的罪名，羈押起來。
場面變得十分混亂。
這裏已經是一片廢墟，再加上殺氣騰騰，喊冤聲不絕於耳，真有些末日之感。
卿羽軒抱著卿鳳棲的身軀，從廢墟裏站起來，四下奔散的人，從他身側走過，他仿佛沒看到似的。
對於他而言，今日真的是末日。
他那因為卿鳳棲而短暫出現過炫麗色彩的人生，已經終結了。
接下來的日子，他只能作為行屍走肉活著。
“好，你想開了就好。”卿鷲天沒有功夫安慰別人，因為他自己也身心俱疲，悲痛欲絕。
他拉著卿羽軒，在家奴和幾個死士的保護下，匆匆撤離青龍臺。
卿家的家奴與銀盔軍兵刃相交，死了許多人。
卿鷲天神色十分凝重。
然而這一切發生之時，卿羽軒都無動於衷。
直到最後一名隨從戰死，喜明死死地抓著卿羽軒的腳，用生命最後的力氣說：“公子，別忘了姑娘的交代，保護好……保護老爺啊……”
卿羽軒這才恢覆了一絲精神。
他擡眼一看，銀盔軍的弓弩手已經就位，無數的弓箭對準了他們。
若是萬箭齊發，鳳棲的屍身也不能幸免。
可惡。
“我不許你們傷她。”卿羽軒將鳳棲交到父親手裏，挺身而上，雙目之中盡是冷漠。
想要傷她的人，都該死，不管是誰，都，該，死！
歸一決是卿羽軒與卿鳳棲一起練的，有些地方，還是經他提點，卿鳳棲才領悟過來。
在卿鳳棲的手上，歸一決的力量只發揮了三層。
而此刻，才是真正讓世人大開眼界。
只見卿羽軒側滑一步，身體呈弓步，指決掐起之時，世間萬千塵埃，都凝聚到了他的身側。
無論是碎石，還是跌落在地上的兵器，都仿佛聽到了他的召喚一般，來到他身後，空懸著，如同一個強大的防護結界，將他籠罩其中。
去死吧！
卿羽軒在心裏輕輕地說了一句，去死吧！若不是你們苦苦相逼，鳳棲怎會到靈力耗盡，走投無路的地步。
你們都是害她的兇手，一個也別想活。
銀盔軍的弓箭手連連後退，看到這可怕的一幕，連手腳都在發顫。
而軍紀嚴明的小主帥策馬斷了大家的後路，他拔出馬刀，高聲喊：“放……”
“箭”字還卡在喉頭，卿羽軒一個劍指劃過空中，無數的兵器迅猛襲去，嗖嗖幾聲，奪去了這位小將的性命。
弓箭手們嚇得手軟，那箭射得毫無準頭，歪歪扭扭，很快邊有人丟掉了兵器，轉身要逃。
“想逃？”卿羽軒冷哼一聲，懸在空中的碎石和兵器，都顫抖著，瞄準了目標，快準狠地出擊。
銀盔軍的哀嚎聲很短促，許多人甚至連聲音都沒能喊出來。
天地間全是一片灰蒙蒙的陰沈之色。
唯獨卿羽軒的一襲白袍，特別醒目，像是一道光。
強者從來不乏信徒。
很快，卿羽軒的身後跟著一條長長的隊伍。
仿佛跟著這個冷靜而決絕的年輕人，就能看到光明。
收拾了這青龍臺上的一小隊銀盔軍後，卿羽軒重新將卿鳳棲抱入懷中。
他看著眼前的一切，低喃：“鳳棲，是我錯了，是我害了你，若是那日我不是將天極靈根給你，而是足夠強大，我就能護著你了，怪我，都怪我。”
心中難過的時候，最難的是將罪責歸咎在自己頭上，這會讓人痛不欲生，恨不得立刻去死。
而卿羽軒只是想將所有跟她有關的事，都攬在自己身上罷了。
不想她與別的人，有一點點的關系。
鳳棲，我的狹隘和占有欲，若是來得早一些，你是不是就不會死了？
沒人知道他想什麽，只知道他修長的背影很高大，他周身的氣度，遠遠超出了他的年紀，或許，這就是王者之風吧。
每一個流芳百世的王者，都必須經歷萬念俱灰的絕望。
這是老天給所有天選之人的歷練。
殘酷，但卻是最行之有效的。
卿羽軒摟著懷裏的人，仿佛她只是睡著了一般：“不怕，哥哥帶你去個安靜的地方，去看你最喜歡的海棠花。”
有人覺得他魔怔了，可今日在這兒的每一個人，都癲狂瘋魔了。
在這兒的每一個人，都將見證四洲大陸上開始一個全新的時代。
卿羽軒隔空抓過一個奄奄一息的銀盔軍：“姬昀在何處？”
“宗主在天機臺，靈宗和丹宗的宗主也在。”
小兵毫無隱瞞，全說了。
不止是懼怕卿羽軒那如天神般的破壞力。
更多的恐懼，是來源於他的註視。
他俊美的五官，成了一片死海，看一眼，便能覺出冰冷刺骨，便能聞到死亡的味道。
“羽軒，姬昀是預備硬搶四洲令！”卿鷲天臉色大變，堅定道：“絕不能讓他得逞，我們要速速趕往天機臺。”
絕不能讓他得逞。
卿羽軒貼近懷中人的耳垂，輕輕說：“我答應你，護著卿家，只要我活著，卿家便要在崇武大陸屹立不倒，咱們去拿四洲令，可好？”
可惜，懷裏的人永遠不會對他笑了。
他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海棠花，卿鳳棲從那兒飄過，卻再也不會回頭看他一眼。
鳳棲，是誰橫插一腳，毀了我們的好日子，哥哥都記著呢，不會放過他的。
卿羽軒回頭，目光凝聚在蒼雁臉上。
他抱著卿鳳棲，走到蒼雁面前。
蒼雁受了重傷，陳子虛陪在他身側，玥婆婆正在給他運功療傷。
卿羽軒將卿鳳棲的身體交給蒼雁，隆重地磕了頭：“師傅，求您替我看護好妹妹，萬萬不能有失，徒兒很快就回來。”
蒼雁點頭：“去吧，我會替你看好她。”
卿羽軒大步朝著島中央的天極臺走去。
他的身後，不斷傳出聲如洪鐘的爆吼：
“滄洲靈山派，誓死追隨卿公子！”
“滄洲古墓派，誓死追隨卿公子！”
“滄洲神劍派，誓死追隨卿公子！”
……
在一大群滄洲的門派之中，逐漸加入了別的，譬如：
“崖洲無極門，願追隨卿公子！”
“崖洲九幽派，願為卿公子效犬馬之勞！”
“暮洲慶善寺支持卿公子。”
“翎洲天德堂與卿公子同生共死！”
“討伐暴賊姬昀！”
“殺了卑鄙小人！”
……
卿鷲天回頭，看到隊伍正在一點點地壯大，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民心所向吧。
他鼻頭泛酸，不禁欣慰：鳳棲啊，你看到了吧，該放心啦。
卿鳳棲或許是看不到了，但卿小可看到了。
青龍臺的人們只顧著追隨卿公子，若是有誰無聊，回頭往天邊看一眼，便會發現另一個王者，立於巨龍的背上，默默註視著這一幕，他的懷裏，抱著一只正在抹眼淚兒的小白狐。
沒人知道牧無炎是什麽時候來的，從什麽時候站在那兒，他借著上帝之眼，看著底下發生的一切，卻無動於衷。
他臉上的悲痛，比起卿羽軒，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但他卻一點動作也沒有，就那麽呆呆地看著，仿佛要將看到的一切忘掉。
牧無炎悲涼地幻想著，若是有一種法術，能讓時間倒回，那該有多好。
哪怕是倒回一刻鐘。
他再早一刻鐘來，興許事情就完全不同了。
他的九子龍訣在這時顯得無比蒼白，縱使有囚龍，能暫停片刻的時間，那也只限於在魔界使用。
牧無炎無法接受，自己來的時候，正好看到卿鳳棲咽氣，在別的男人的懷裏，她心滿意足地毫無遺憾地死去。
他也說不清，為什麽要像是個傻子似地杵在這兒，看人家與哥哥互訴衷腸。
以他的沖動個性，應該挺身而出，哪怕是搶到一個死屍，也要將人摟在懷裏才對。
可他卻沒有任何地沖動，只是冷冷地看著，遠觀他人的愛恨情仇，仿佛這一切與自己無關。
小狐的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袖。
牧無炎低頭一瞧，冷笑：“你這個小東西，與你有何幹系，你哭什麽？本王還沒哭呢……”
牧無炎順著她的毛發，心中有種別樣的溫暖。
哎，這樣近乎淩遲的場面，有你陪著本王，還好啊。
卿小可仰望著牧無炎，發現他臉上除了悲傷，更多的是失望。
他能如此鎮靜，真是出乎意料。
卿小可還以為，他會沖下去，將這裏所有的生物都殺光呢。
男人啊，果然三心二意，說著什麽山盟海誓，天崩地裂至死不渝，還不是這樣。
卿小可怪他無情無義。
這個大魔王，你又不知道那是不是我，人都死了，你連臉皮都不動一下，你就不會擔心一下我啊？
她生氣了，往牧無炎的虎口咬去，想要讓他放開自己，哪怕是跑到鳳棲的身邊，最後再摸一摸她，也好過在這兒幹看著。
死魔王，你的心肝真是黑透了，哼。
牧無炎早就料到她有這一招，迅速放手，待她快要跳走了，飛快地拉住她的尾巴：“你可不許跑。”
你是本王的了，墨允塵來要，本王也不會給了。
狡猾的小狐貍，休想逃。
牧無炎將小狐抓進懷裏，用力地打她的頭，因為生氣她不合時宜的逃跑動作。
下面那麽亂，你若是跑丟了，本王還得去尋你。
牧無炎捂著心口，覺得有些奇怪，方才親眼看著卿鳳棲咽氣，心頭都沒有拉扯感，而這小狐貍要走的那一瞬，心尖卻仿佛被針刺穿了。
他一怒之下，用了比平時更大的力道：“跑啊，聞到你主人的氣味，想去找他麽？你真該死！”
哪知這小狐突然就不對勁了，被敲了兩下頭蓋骨，竟然閉著眼睛，一動也不動了。
牧無炎皺緊了眉頭，心臟好像是被一雙小手拉出了胸腔之外。
“小東西，你醒醒！你怎麽了？莫要嚇本王啊！”他急得音調都變了。
伸出手去探鼻息，這小狐，竟然……
死了？
被自己敲了幾下，就沒氣了？
餵！
餵餵！！！
青龍臺的人都走空了，沒人聽到這一聲聲憤怒的爆吼。
牧無炎焦急的吼聲，在一片廢墟裏，發出空洞的回響：“你別嚇我！醒醒啊！本王往後再也不打你的腦袋了！”
357嘿，大魔王！
島上所有的人都往天機臺去，牧無炎本不想去。
但他別無選擇。
他懷抱著一只半死不活的小狐貍，急沖沖地往天機臺趕。
他要去找藥老。
他在心裏不停地鄙視自己，一定是瘋了，竟然被一只小狐貍迷得五迷三道。
一定是瘋了！
一路上，他心裏有個理智的聲音說，結界馬上就要自動修覆了，若是不趕緊出去，會惹出大亂子。
這只半死不活的小畜生，扔了就是了。
可他做不到，腦子裏全是這小狐貍機靈可愛的樣子，她貪吃，貪睡，愛哼哼，愛做些讓人啼笑皆非的惡作劇，還很會看人眼色……
她有時很蠢，有時又聰明過了頭，最主要的是，她很善良，嫉惡如仇，她……
她……
牧無炎猛然覺得，自己這樣喜歡這只小狐，是因為這些性格很像一個人。
這個想法太過大膽，太不可思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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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當時幼稚地想，肯定是師兄覺得師傅喜歡我，嫉妒我，才討厭我的。
很多很多年之後，他才想明白，原來這是師兄的愛。
他每一次粗暴的推搡自己，都是在將自己推離黑暗的深淵。
而他呢？
陳子虛不敢想，他原本那麽好看，到後卻越來越懶於整理儀表……
“你他娘的聾了，我讓你滾開！”蒼雁用盡渾身的力氣，大聲吼著，血紅的雙目泛出了淚光。
“你要陪他一起死是吧？”裴幽冷聲問：“好啊，我成全你們，到地獄裏做一對雄鴛鴦好了。”
陳子虛清了清嗓子，大聲說：“是我……是我在愛慕蒼雁，與他一點關系也沒有，若是有人鄙視嘲笑，便沖我陳子虛一人來，與他並無關系，他甚至不明白我的心意，也從未回應過，裴幽，我不要自己的性命，也不許你往他身上潑臟水！”
無論他變成什麽樣，臟兮兮也好，總穿得破破爛爛，胡子拉碴，都不算什麽，哪怕他變成了乞丐。
在我心裏，他也是最好的，最幹凈的人。
我不許任何人詆毀他！
我將心意埋了一輩子，就是為了護著他的名聲，裴幽，你竟敢！
“我要與你拼了！”陳子虛握緊了劍柄，緊咬著牙關，“我要撕了你的嘴，任何人敢在我面前這樣說他，我都要他死，無，葬，身，之，地！”
“不……”蒼雁想要拉住他，已經用盡全力拉住他的衣擺了，還是不能阻止。
傻啊你，你打不過他。
就算他只剩下三成靈力，你也打不過他。
在這世上，你惟一擊敗的，只有我而已啊，我早就將心輸給你了，傻子！
你以為自己藏得深，藏得好嗎？你以為世上只有你知道，別人都看不出來麽？
子虛啊子虛，這次你失算了。
354火雨漫天美如畫
“夠了！！！”
狐仙姥姥終於擦幹了淚水，她從悲痛中站起來。
從雲溪澈閉眼的那一刻起，她的生命裏，就只剩下無休止的陰天和永不散去的陰霾了。
而唯一能祭奠雲溪澈的，就是裴幽的人頭。
“夠了！”狐仙姥姥用平靜的腔調，淡淡道：“裴幽的命是我的，都閃開。”
她聲音不大，但卻像是寒冬臘月裏的冰刀，一刀刀剜在人心裏。
她整個人都像是從剛剛破冰的深潭之中出來，渾身都是陰寒濕冷的氣息。
“裴幽。”狐仙姥姥並不看裴幽，她的眼神很深很深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，那裏面，全是雲溪澈的笑臉，她拉開了陳子虛，站到裴幽的面前：“你我的恩怨，該算一算了。”
說完，她發出一聲深嘆。
潛藏在心底十九年的恨意，從身體裏嘆了出來。
再也沒有怨恨，沒有恩情，什麽也沒有了。
剩下的只是：“我要親手殺了你，祭奠亡夫雲溪澈。”
這一字一句，讓裴幽顫抖，在憤怒逐漸消散後，他的眼底只剩下恐懼。
因為狐仙姥姥的丹元，已經出體了，懸在她的眉心之中。
她淡淡地一笑，美若黃泉路上盛放的曼陀羅。
狐仙姥姥將丹元捧在掌心中，朱唇微啟，緩緩念出弗動蓮火的心咒。
她本來不必使出這樣的頂級妖法，就能要了裴幽的命。
可她萬念俱灰，心裏，腦子裏，全是雲溪澈那欠扁的笑聲。
我的小郎君，等一等，我將帶著他的魂魄，去你面前，讓他在你面前謝罪。
你且等一等。
裴幽目眥欲裂，連連後退，卻被蒼雁的靈禦青木絆住了腳跟。
那些瘋長的樹枝，將他的雙腳死死地纏住。
他動彈不得，只能發出動物般的哀嚎：“不要！不要……瑩瑩，你心裏有我，你不會的……瑩瑩！”
這個曾經讓心臟為之顫抖的愛稱，如今一樣撥動著狐仙姥姥的心弦，只不過，這一次沒有了歡心，只有厭惡，深深的厭惡。
蓮火陣逐漸成型。
狐仙姥姥盤腿懸空，烏發翻飛，一襲海棠紅的袍子，成了這世間最淒美的顏色。
她的身前，一盞巨大的蓮火正在緩緩地亮起。
每燃起一盞，她的丹元就小一些。
蓮火燃得越熱烈，她臉上的笑意便越濃。
纖長的指尖上，還沾著雲溪澈的血，那溫熱的體溫，正在一點點褪去。
“對不起，只怕不能與你續來世之約了，我這樣的女人，配不上你……別找了。你多好啊……你是多好的人啊……”
她雙眸微閉，從那顫抖的睫毛裏，滾出一顆血淚。
血紅的淚珠在羊脂玉一般的皮膚上，美到了極致。
待她再睜開雙眸時，眼神裏只剩下清冷與肅殺：“裴幽，受死吧。”
狐仙姥姥手腕翻轉，彈指間，沈聲喝道；“出擊！”
那巨大的蓮火如飛輪一般，沖著裴幽沖過去。
裴幽瞪得滾圓的眼眸之中，映襯出幽藍的蓮火，兩朵巨大的蓮花，在他的瞳孔之中不斷地放大。
願你來世凈心修身，如蓮般高潔，投胎做個好人吧。
狐仙姥姥笑了，解脫了，她低垂眼眸，不再去看裴幽屍首無存的模樣。
所有的往事襲上心頭，她只覺得自己這一生，活得糊塗。
我的心結，終於是解開了，雲溪澈，你是我生命裏的微光，可我卻被黑暗蒙蔽了眼眸，視而不見，該死的是我，若我灰飛煙滅能換回你的一聲輕笑，我亦心甘情願啊！
事與願違，事與願違啊！
“姥姥！！！”
“義父！！！！”
“不要！義父，不要！妹妹，將我帶到義父那兒去！”
遠處突然傳來接連的爆吼聲。
狐仙姥姥虛弱地轉頭一看，是輕雲來了。
還有軒兒。
我的軒兒！
她薄弱的意志，猛然回來了，那強烈的求生意願，隨著卿羽軒和卿鳳棲瘋狂地沖到裴幽身前，而被激活了。
“軒兒，小心！”
人算不如天算。
狐仙姥姥看著眼前的一幕，幾乎昏厥。
卿羽軒不顧自己的性命，瘋了似的撲向了裴幽，以他自己的後背，擋住蓮火。
狐仙姥姥心肝同顫，用盡最後一絲力氣，挽出指決。
可那蓮火也只是偏了偏。
好在卿鳳棲及時用靈力做出了護盾，撐在哥哥身前。
巨大的蓮火生猛地撞到了護盾之上，離地百尺的青龍臺瞬間倒塌。
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，幽藍色的蓮火，如同火雨，灑向大地。
好在有蒼雁的青木護著，底下的人才逃過一劫。
不過這一震撼的一幕，讓許多人駐足楞神。
若不是親眼所見，只怕難以想象這樣恢弘的絕美之景。
這一幕，足以讓一代代人口相傳下去，流傳到下一個百年。
只不過，在某些人眼裏，這是美到極致，而在某些人眼裏，卻是血紅一片。
“鳳棲！！！”
看臺之上的卿鷲天慌了，他這輩子都沒有那麽慌張過。
剛才那個清瘦的身影到來之時，他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。
他再也顧不上什麽妖族蓮火，顧不上混亂，顧不上修覆結界，甚至什麽四洲令，都統統與他無關了。
他只擔心他那廢物女兒會死在這鋪天蓋地的藍色火焰之中。
方才轟地一聲，仿佛將卿鷲天的心給震得稀碎。
“老爺，不能去啊……”
卿鷲天哪裏還管得了那麽多，他單槍匹馬，闖入了火雨之中。
鳳棲，我的女兒。
你不能有事啊。
爹後悔了，把你送入紅月學院習武，給你傳了歸一決，爹悔啊，悔不當初。
卿鷲天在一片廢墟裏，瘋狂地扒著。
青龍臺倒塌，那上面的人，都被埋在碎石堆裏了。
卿鷲天忘了自己還有法術，他只是本能地搬動那些巨石，一邊搬一邊朝著圍觀的人大聲吼著：“還楞著做什麽，救人啊！誰能將我的女兒挖出來，我賞萬金，萬萬金，快啊！”
擡頭望天的人們，終於驚醒過來，待到蓮火逐漸熄滅，才沖過來，幫忙搬動巨石。
卿鷲天的指尖，已經被鋒利的石塊割破了，一個掌心裏全是滑膩的鮮血。
他突然想起，卿鳳棲出生的那一日，他因為焦急，沖入了產房，從接生婆手中接過那個還帶著血汙的孩子。
又是女孩。
卿鷲天原本失望地要將孩子摔死。
可那血淋淋的孩子，竟然睜開眼睛看著他，咧開嘴，似乎在笑。
他心尖突然疼了，這樣小的孩子，與我的身體裏留的是一樣的血啊。
這是我的骨血啊。
鳳棲啊，你是爹爹的心肝肉，你不能有事！
在場的許多人，都親眼看到了，靈宗的卿宗主跪地嚎啕大哭。
眾人無不懷著悲憫之心，潸然淚下。
“卿宗主，你別哭了，大家夥給你挖，一定能把卿姑娘挖出來的。”
“對，我們加快動作，快！”
卿鷲天含著熱淚，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敢停頓。
終於，眾人齊心，搬動一塊巨石，發現了被掩埋的人。
355卿羽軒的噩夢
還好青龍臺上的石板裂成了幾塊，砸下的時候，形成了一個空間。
卿鳳棲和卿羽軒都在裏面，狐仙姥姥也有輕雲護著，唯獨裴幽的頭顱在外，被巨石砸得稀碎，面目全非，一地腦漿。
眾人七手八腳地把人擡出來。
卿鷲天覺得通體舒暢，天空都變亮了。
他沖過去，抱起卿鳳棲，低聲喊：“鳳棲，你醒醒，你醒醒，爹爹在這兒，你快醒來啊！”
在劇烈的搖晃下，卿鳳棲恢覆了意識，看著卿鷲天的臉，她難過道：“爹爹，你怎麽哭了？”
“爹爹以為再也聽不到你的聲音了。”卿鷲天心中激動，死死地握著女兒的手，“你感覺如何？還好嗎？”
卿鳳棲臉色慘白，看著很不好，像是那長久失修的院墻裏，最底下的一圈墻灰。
她試著動了動手腳，笑道：“沒事……爹爹不用擔心。”
“走。”卿鷲天說：“爹爹帶著你走，我們回家了，我們離開這兒，還能站起來麽。”
直到這時，他才發覺，卿鳳棲的身體輕得嚇人，像是風吹就散了。
他驚呼道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“爹爹，我怕是……”卿鳳棲臉上的笑意盡散，嘔出了一口鮮血。
卿鷲天沒有躲開，血濺在他的衣袍上，成了一朵被踩碎了的紅花。
“妹妹！”
卿羽軒醒了，他恰好看到這一幕，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。
他還沒意識到，自己如何能健步如飛，如何能身子輕盈。
他死死地捧著卿鳳棲的臉，焦急道：“你怎麽了？你怎麽了？你別嚇我……”
“哥哥，你好了。”卿鳳棲摸著他的手，“真好啊，你終於好了……”
這是何意啊？
卿羽軒頻頻搖頭：“你別說話了，都是我不好，是我不自量力，要去救義父……都是我不好……對了，墨公子能治你，藥老能治你，我這就去求她！我們走，我們去治病。”
語無倫次地說著話，他從卿鷲天懷裏奪過卿鳳棲，抱了起來。
跑了幾步，腳尖便離地了。
卿羽軒這才驚訝地低下頭，看著自己的手腳，看著懷裏的人，他震驚著，眼淚如洩閘的水，再也止不住了：“你怎麽能？”
他悲痛到幾乎發不出聲音，腳尖抵在地上，膝蓋重重地跪下：“你怎麽能……”
心裏的痛，如同浪潮一般，一陣強過一陣。
他死死地抱著卿鳳棲，心中一遍遍地祈求上天，不要對他如此殘忍。
“你撐住……”他哽咽道：“你一定要撐住啊！我無父無母，是個被拋棄的孤兒，能進卿家，能遇上你，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了，我知道自己福薄，配不上你，可我願意用一切去換，換你平安無事，你如何能……你不能離我而去的，不能！不能！不能！要是連你都沒了，那我還有什麽？還有什麽？我便什麽都沒了！！！老天為何總是這樣對待我，為何啊？我從未怨恨過，總是默默地承受著生命的不公，我覺得我已經承受得夠多了，鳳棲，你為何也這樣對待我？”
“天極靈根，本就是你的。”卿鳳棲伸出手，一點點擦去他的淚：“我已經承受不住了，我控制不了它，是時候還給你了。”
我本來早就該死了呢。
哥哥逆天給我續命，能活到現在，能遇上小可，能與你說明心意，聽你說此生無悔的那番話，我已經心滿意足了。
“不！！！！”卿羽軒咆哮著，他雙拳死死地掐著，他恨自己，恨自己不能護住這惟一的幸福，他用力地捶打著自己，“不！！！我不要這樣！一定是我的貪念被老天發現了，他在懲罰我，我這樣的人，從來不配擁有幸福，從來不配，父母也要將我拋棄，現在連我惟一的摯愛，也要離我而去，不！！！我該怎麽辦，鳳棲，你告訴我，我該怎麽辦？”
你怎麽能那麽自私，在我昏迷的時候，偷偷將天極靈根還回來。
你怎麽能……
早知道我打死也不會將法子告訴你！
是我的錯，天啊，懲罰我一人便可，為何要奪走她。
“哥哥，我冷，抱著我……”卿鳳棲顫抖道。
她還有最後的一些力氣，但不想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死去。
要用盡最後的力氣，記住哥哥的氣味，記住他的體溫，記住他心跳的頻率……
不過老天真愛捉弄人，想死的時候，偏偏死不了，而不想死了，覺得前方全是美好了，卻又被死神掐住了咽喉。
上天一定是在報覆我之前對生命的不尊重。
再有來世，我一定努力地努力地像是野草那般頑強地活著。
卿鳳棲靠在卿羽軒的懷裏，將頭深深地埋進他的衣袍之中，那裏面有讓人心安的味道，幹幹凈凈的，閉上眼便是春日暖陽。
“哥哥，你不是沒人要的孤兒呢。”
卿鳳棲閉著眼，用氣聲，淡淡地說：“你有父母，你的娘親很愛你，你別怪她。”
“別說了，我帶你去找藥老。”卿羽軒感受著懷裏的生命在一點點消失，他覺得卿鳳棲只剩下靈魂的重量了，輕得要飄起來，就算死死地抱著，仍然抓不住她。
他抱著卿鳳棲到處亂跑，哪裏都沒發現藥老的身影。
看臺上人去樓空，不僅是藥老，連蕭鎮和姬昀徐祈然也不知所蹤。
“別費力氣了。”卿鳳棲拉住卿羽軒的衣襟，輕聲說：“我累了，想安靜地躺在哥哥的懷裏，哪兒也不想去了……”
她真的累了，從地牢出來，她便一直在戰鬥，在與各種各樣的人交鋒，強行用著並不熟練的歸一決，身心俱疲。
她並不是好戰的人，她見不得殺戮，滿手的鮮血，讓她厭惡。
卿羽軒頹廢地坐在地上。
還能做些什麽？
他六神無主，除了絕望，他能做的，只是好好的看著她，哪怕是最後一眼。
狐仙姥姥吸了輕雲給的一點點佛神香，稍稍恢覆了些。
還剩下一點點的丹元，也回到了體內。
輕雲幾乎將自己所有的妖氣輸到了姥姥的身體裏，她的人形正在若隱若現，很快就要變回小狐貍了。
狐仙姥姥爬過來，抓住卿鳳棲的手，給她把脈，絕美的臉上，全是悲戚之色：“心脈已損，心神具散，沒救了。”
“你胡說。”卿羽軒大喊道：“你胡說，都是你，都是因你而起，你這只狐妖！若不是你，她如何能變成這樣，你這個妖孽，你是罪魁禍首，滾啊！滾！”
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，即使心中知道，怨不得任何人，可若是不找個由頭發洩，他也情願一頭撞死在這兒。
狐仙姥姥雙肩低垂，她的盛世美顏只剩下倦意，一瞬間老了許多：“是啊，都是因我而起。”
“你胡說什麽呢！”輕雲沖過來，扶住姥姥，對著卿羽軒破口大罵：“你這是大逆不道，你怎麽能對你的……”
“輕雲！”狐仙姥姥說：“走吧，裴幽死了，我們狐妖的事也了了，帶上溪澈，回玉狐島去吧。”
輕雲的身體在若隱若現，聲音也斷斷續續，但她卻不覺得有什麽，因她知道，公子無論她是人還是狐，都不會嫌棄她。
“姥姥，我是覺得你委屈。”輕雲輕聲說：“你該告訴他。”
狐仙姥姥搖了搖頭，站起來，擡步就要走。
妖族的百獸軍已經進來了，許多巨鳥盤旋在低空，等待著命令。
狐仙姥姥搖搖晃晃地站著，卻堅持將雲溪澈的屍體抱起來。
她試了許多次，都虛弱地倒在地上。
“姥姥，我來吧？”兩位狐妖姐姐奔過來，想幫幫她。
“不用你們。”狐仙姥姥倔強地說：“我可以，我可以！平日裏，我打他跟打沙包似的，他沒多重，我可以……”
卿鳳棲期間似乎昏過去了，迷迷糊糊醒過來，卿羽軒吻著她的雙眸，哀求著她睜開眼睛，她才恢覆一些意識。
看到狐仙姥姥要走了，卿鳳棲虛弱道：“她……她……”
因為著急，她發出一連串的咳嗽聲，臉頰也漲得通紅。
“別急，你想說什麽？”卿羽軒將耳朵貼近她，心臟仿佛遭到了千刀萬剮，“你慢慢說，別急。”
他的手掌抵在卿鳳棲的脊椎處，源源不斷地給她輸送靈氣。
能讓她多活一刻，都覺得是上天的恩賜。
“她，她是你的娘親啊！”卿鳳棲終於將心口積壓的話說出口了，“哥哥，她是你的親生娘親，那位指點你學會了無上秘法的高人，也是她！你不是孤兒，哥哥，你不是沒人要的孤兒！”
話沒說完，又是一連串的咳嗽。
卿羽軒面如死灰，一絲生氣也沒有，仿佛沒聽懂她的話。
他只知道，自己最愛的人，快要與自己永遠分開了。
他只知道，以後再也聽不到有人柔聲喊他，哥哥……
那個雪團似的，美好得像是幻想出來的妹妹，越跑越遠了。
他管不了那麽多。
“哥哥，你答應我……”卿鳳棲焦急地抓著他的手：“你答應我……”
她每說一句話，就要嘔出一口血來。
“好！我答應你！”卿羽軒點頭，慌忙地用手去接住她的血，到處都是一片血紅，他眼淚一顆顆滴進那手心的鮮血裏，啞聲說：“我什麽都答應你，我只要你活著。”
“別恨姥姥。”卿鳳棲盯著他的眼睛，進氣多出氣少，而卿羽軒幾乎聽不到她在說什麽，只是麻木地點頭。
“還有……”卿鳳棲抓著卿羽軒的手，再抓住早已經泣不成聲的卿鷲天的手，“護著爹爹……護著卿家……別記著我了，娶妻生子……哥哥的孩子，一定很漂亮……”
“不！！！！”卿羽軒哭成了淚人，他啞著嗓子，盡力地對著天嘶吼，仿佛要將胸腔裏的怨氣，都吼出來。
他不敢相信，人就那麽沒了，他不敢相信，真的就斷氣了。
不，這一切都是夢，不是真的。
對於卿羽軒而言，這是一場永遠醒不過來的噩夢！
一片廢墟之中，眾人忙忙碌碌地整理著，兩個大男人，圍在一個清瘦的身軀前，抱頭痛哭。
周圍的人紛紛路過，都淚眼朦朧地嘆息。
卿家算是完了。
惟一的血脈也絕了。
那震驚世人的天下絕學，也如同曇花一現般，在天地間炸出了它的絕美火花，便在頃刻間雕謝了。
從此之後，在崇武大陸上，再也不會有人說，滄洲靈宗的傳人是廢物。
356小東西，你醒醒！
“軒兒，別這樣，鳳棲去了……”卿鷲天死死地掐住了卿羽軒的手腕，阻止他再繼續往卿鳳棲的身上輸送靈氣。
這樣做，毫無意義。
鳳棲死了。
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她說完了最後一句話，安靜地去了。
鳳棲不會再醒了，這世上，哪有那麽多奇跡啊。
“不！”卿羽軒的雙眸完全失去了神采，仿佛盲人一般，他頻頻搖頭：“不會的，父親你莫要灰心，她會醒過來的，她一定會醒過來。”
她很快就會睜開眼睛，她很快就會對我笑，用軟糯的聲音說，哥哥，你怎麽哭了，真羞死人了。
她不會死的。
我的鳳棲，我還有滿肚子的話沒跟她說，還有一輩子要對她好。
她不能死啊！
她不能就這樣死了！
“公子，快起來吧，不知哪兒來的一群人，與妖族打起來了，這裏危險。”
卿家的小廝過來拉卿羽軒，他們想要將自家公子扶起來。
幾個人使出了渾身的力氣，也拉不走他。
卿羽軒的身體很沈，如同灌了鉛，人沈了，心也沈了，他所有的力氣，都隨著卿鳳棲去了。
“卿羽軒，你給老子起來，打起精神來，還輪不到你灰心喪氣的時候。”卿鷲天大聲吼道：“你忘了鳳棲之前跟你說了什麽？你答應她什麽？你現在這樣，像什麽樣子？你是想讓她在天上看著你，為你心疼死麽！你給我起來！”
卿鷲天推開了幾個小廝，親自上去拉他。
此時，銀盔軍占領了青龍臺，與狐妖進行廝殺，他們高喊著驅妖的口號，像是來護著大家，其實驅妖是假，將眾人看管圈禁起來才是真的。
卿羽軒回頭一望，狐妖一族已經走了，不過是死了幾個小妖。
而更多的人被銀盔軍以通妖的罪名，羈押起來。
場面變得十分混亂。
這裏已經是一片廢墟，再加上殺氣騰騰，喊冤聲不絕於耳，真有些末日之感。
卿羽軒抱著卿鳳棲的身軀，從廢墟裏站起來，四下奔散的人，從他身側走過，他仿佛沒看到似的。
對於他而言，今日真的是末日。
他那因為卿鳳棲而短暫出現過炫麗色彩的人生，已經終結了。
接下來的日子，他只能作為行屍走肉活著。
“好，你想開了就好。”卿鷲天沒有功夫安慰別人，因為他自己也身心俱疲，悲痛欲絕。
他拉著卿羽軒，在家奴和幾個死士的保護下，匆匆撤離青龍臺。
卿家的家奴與銀盔軍兵刃相交，死了許多人。
卿鷲天神色十分凝重。
然而這一切發生之時，卿羽軒都無動於衷。
直到最後一名隨從戰死，喜明死死地抓著卿羽軒的腳，用生命最後的力氣說：“公子，別忘了姑娘的交代，保護好……保護老爺啊……”
卿羽軒這才恢覆了一絲精神。
他擡眼一看，銀盔軍的弓弩手已經就位，無數的弓箭對準了他們。
若是萬箭齊發，鳳棲的屍身也不能幸免。
可惡。
“我不許你們傷她。”卿羽軒將鳳棲交到父親手裏，挺身而上，雙目之中盡是冷漠。
想要傷她的人，都該死，不管是誰，都，該，死！
歸一決是卿羽軒與卿鳳棲一起練的，有些地方，還是經他提點，卿鳳棲才領悟過來。
在卿鳳棲的手上，歸一決的力量只發揮了三層。
而此刻，才是真正讓世人大開眼界。
只見卿羽軒側滑一步，身體呈弓步，指決掐起之時，世間萬千塵埃，都凝聚到了他的身側。
無論是碎石，還是跌落在地上的兵器，都仿佛聽到了他的召喚一般，來到他身後，空懸著，如同一個強大的防護結界，將他籠罩其中。
去死吧！
卿羽軒在心裏輕輕地說了一句，去死吧！若不是你們苦苦相逼，鳳棲怎會到靈力耗盡，走投無路的地步。
你們都是害她的兇手，一個也別想活。
銀盔軍的弓箭手連連後退，看到這可怕的一幕，連手腳都在發顫。
而軍紀嚴明的小主帥策馬斷了大家的後路，他拔出馬刀，高聲喊：“放……”
“箭”字還卡在喉頭，卿羽軒一個劍指劃過空中，無數的兵器迅猛襲去，嗖嗖幾聲，奪去了這位小將的性命。
弓箭手們嚇得手軟，那箭射得毫無準頭，歪歪扭扭，很快邊有人丟掉了兵器，轉身要逃。
“想逃？”卿羽軒冷哼一聲，懸在空中的碎石和兵器，都顫抖著，瞄準了目標，快準狠地出擊。
銀盔軍的哀嚎聲很短促，許多人甚至連聲音都沒能喊出來。
天地間全是一片灰蒙蒙的陰沈之色。
唯獨卿羽軒的一襲白袍，特別醒目，像是一道光。
強者從來不乏信徒。
很快，卿羽軒的身後跟著一條長長的隊伍。
仿佛跟著這個冷靜而決絕的年輕人，就能看到光明。
收拾了這青龍臺上的一小隊銀盔軍後，卿羽軒重新將卿鳳棲抱入懷中。
他看著眼前的一切，低喃：“鳳棲，是我錯了，是我害了你，若是那日我不是將天極靈根給你，而是足夠強大，我就能護著你了，怪我，都怪我。”
心中難過的時候，最難的是將罪責歸咎在自己頭上，這會讓人痛不欲生，恨不得立刻去死。
而卿羽軒只是想將所有跟她有關的事，都攬在自己身上罷了。
不想她與別的人，有一點點的關系。
鳳棲，我的狹隘和占有欲，若是來得早一些，你是不是就不會死了？
沒人知道他想什麽，只知道他修長的背影很高大，他周身的氣度，遠遠超出了他的年紀，或許，這就是王者之風吧。
每一個流芳百世的王者，都必須經歷萬念俱灰的絕望。
這是老天給所有天選之人的歷練。
殘酷，但卻是最行之有效的。
卿羽軒摟著懷裏的人，仿佛她只是睡著了一般：“不怕，哥哥帶你去個安靜的地方，去看你最喜歡的海棠花。”
有人覺得他魔怔了，可今日在這兒的每一個人，都癲狂瘋魔了。
在這兒的每一個人，都將見證四洲大陸上開始一個全新的時代。
卿羽軒隔空抓過一個奄奄一息的銀盔軍：“姬昀在何處？”
“宗主在天機臺，靈宗和丹宗的宗主也在。”
小兵毫無隱瞞，全說了。
不止是懼怕卿羽軒那如天神般的破壞力。
更多的恐懼，是來源於他的註視。
他俊美的五官，成了一片死海，看一眼，便能覺出冰冷刺骨，便能聞到死亡的味道。
“羽軒，姬昀是預備硬搶四洲令！”卿鷲天臉色大變，堅定道：“絕不能讓他得逞，我們要速速趕往天機臺。”
絕不能讓他得逞。
卿羽軒貼近懷中人的耳垂，輕輕說：“我答應你，護著卿家，只要我活著，卿家便要在崇武大陸屹立不倒，咱們去拿四洲令，可好？”
可惜，懷裏的人永遠不會對他笑了。
他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海棠花，卿鳳棲從那兒飄過，卻再也不會回頭看他一眼。
鳳棲，是誰橫插一腳，毀了我們的好日子，哥哥都記著呢，不會放過他的。
卿羽軒回頭，目光凝聚在蒼雁臉上。
他抱著卿鳳棲，走到蒼雁面前。
蒼雁受了重傷，陳子虛陪在他身側，玥婆婆正在給他運功療傷。
卿羽軒將卿鳳棲的身體交給蒼雁，隆重地磕了頭：“師傅，求您替我看護好妹妹，萬萬不能有失，徒兒很快就回來。”
蒼雁點頭：“去吧，我會替你看好她。”
卿羽軒大步朝著島中央的天極臺走去。
他的身後，不斷傳出聲如洪鐘的爆吼：
“滄洲靈山派，誓死追隨卿公子！”
“滄洲古墓派，誓死追隨卿公子！”
“滄洲神劍派，誓死追隨卿公子！”
……
在一大群滄洲的門派之中，逐漸加入了別的，譬如：
“崖洲無極門，願追隨卿公子！”
“崖洲九幽派，願為卿公子效犬馬之勞！”
“暮洲慶善寺支持卿公子。”
“翎洲天德堂與卿公子同生共死！”
“討伐暴賊姬昀！”
“殺了卑鄙小人！”
……
卿鷲天回頭，看到隊伍正在一點點地壯大，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民心所向吧。
他鼻頭泛酸，不禁欣慰：鳳棲啊，你看到了吧，該放心啦。
卿鳳棲或許是看不到了，但卿小可看到了。
青龍臺的人們只顧著追隨卿公子，若是有誰無聊，回頭往天邊看一眼，便會發現另一個王者，立於巨龍的背上，默默註視著這一幕，他的懷裏，抱著一只正在抹眼淚兒的小白狐。
沒人知道牧無炎是什麽時候來的，從什麽時候站在那兒，他借著上帝之眼，看著底下發生的一切，卻無動於衷。
他臉上的悲痛，比起卿羽軒，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但他卻一點動作也沒有，就那麽呆呆地看著，仿佛要將看到的一切忘掉。
牧無炎悲涼地幻想著，若是有一種法術，能讓時間倒回，那該有多好。
哪怕是倒回一刻鐘。
他再早一刻鐘來，興許事情就完全不同了。
他的九子龍訣在這時顯得無比蒼白，縱使有囚龍，能暫停片刻的時間，那也只限於在魔界使用。
牧無炎無法接受，自己來的時候，正好看到卿鳳棲咽氣，在別的男人的懷裏，她心滿意足地毫無遺憾地死去。
他也說不清，為什麽要像是個傻子似地杵在這兒，看人家與哥哥互訴衷腸。
以他的沖動個性，應該挺身而出，哪怕是搶到一個死屍，也要將人摟在懷裏才對。
可他卻沒有任何地沖動，只是冷冷地看著，遠觀他人的愛恨情仇，仿佛這一切與自己無關。
小狐的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袖。
牧無炎低頭一瞧，冷笑：“你這個小東西，與你有何幹系，你哭什麽？本王還沒哭呢……”
牧無炎順著她的毛發，心中有種別樣的溫暖。
哎，這樣近乎淩遲的場面，有你陪著本王，還好啊。
卿小可仰望著牧無炎，發現他臉上除了悲傷，更多的是失望。
他能如此鎮靜，真是出乎意料。
卿小可還以為，他會沖下去，將這裏所有的生物都殺光呢。
男人啊，果然三心二意，說著什麽山盟海誓，天崩地裂至死不渝，還不是這樣。
卿小可怪他無情無義。
這個大魔王，你又不知道那是不是我，人都死了，你連臉皮都不動一下，你就不會擔心一下我啊？
她生氣了，往牧無炎的虎口咬去，想要讓他放開自己，哪怕是跑到鳳棲的身邊，最後再摸一摸她，也好過在這兒幹看著。
死魔王，你的心肝真是黑透了，哼。
牧無炎早就料到她有這一招，迅速放手，待她快要跳走了，飛快地拉住她的尾巴：“你可不許跑。”
你是本王的了，墨允塵來要，本王也不會給了。
狡猾的小狐貍，休想逃。
牧無炎將小狐抓進懷裏，用力地打她的頭，因為生氣她不合時宜的逃跑動作。
下面那麽亂，你若是跑丟了，本王還得去尋你。
牧無炎捂著心口，覺得有些奇怪，方才親眼看著卿鳳棲咽氣，心頭都沒有拉扯感，而這小狐貍要走的那一瞬，心尖卻仿佛被針刺穿了。
他一怒之下，用了比平時更大的力道：“跑啊，聞到你主人的氣味，想去找他麽？你真該死！”
哪知這小狐突然就不對勁了，被敲了兩下頭蓋骨，竟然閉著眼睛，一動也不動了。
牧無炎皺緊了眉頭，心臟好像是被一雙小手拉出了胸腔之外。
“小東西，你醒醒！你怎麽了？莫要嚇本王啊！”他急得音調都變了。
伸出手去探鼻息，這小狐，竟然……
死了？
被自己敲了幾下，就沒氣了？
餵！
餵餵！！！
青龍臺的人都走空了，沒人聽到這一聲聲憤怒的爆吼。
牧無炎焦急的吼聲，在一片廢墟裏，發出空洞的回響：“你別嚇我！醒醒啊！本王往後再也不打你的腦袋了！”
357嘿，大魔王！
島上所有的人都往天機臺去，牧無炎本不想去。
但他別無選擇。
他懷抱著一只半死不活的小狐貍，急沖沖地往天機臺趕。
他要去找藥老。
他在心裏不停地鄙視自己，一定是瘋了，竟然被一只小狐貍迷得五迷三道。
一定是瘋了！
一路上，他心裏有個理智的聲音說，結界馬上就要自動修覆了，若是不趕緊出去，會惹出大亂子。
這只半死不活的小畜生，扔了就是了。
可他做不到，腦子裏全是這小狐貍機靈可愛的樣子，她貪吃，貪睡，愛哼哼，愛做些讓人啼笑皆非的惡作劇，還很會看人眼色……
她有時很蠢，有時又聰明過了頭，最主要的是，她很善良，嫉惡如仇，她……
她……
牧無炎猛然覺得，自己這樣喜歡這只小狐，是因為這些性格很像一個人。
這個想法太過大膽，太不可思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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